2022 年 4 月,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以下简称“战略咨询院”)获教育部批准设立了“高端科技智库人才培养”专项,成为全国首家智库理论与方法方向的研究生培养单位,这在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中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标志着智库人才培养开始进入建制化学历培养的新阶段。在紧接其后的中国科学院大学教学改革中,经过国内同行的深入论证,在公共管理一级学科下设置“智库理论与方法”特色方向,建立了系统的知识体系和课程体系,开创了国内高校智库专业建设的先河。
人才培养,学科为基,智库人才的培养也是如此。那么,智库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培养这样的人才需要什么样的学科基础?这是当下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中缺乏普遍共识、制约智库高质量发展、亟须回答和解决好的关键问题。高端科技智库建设试点的探索使我们认识到,智库所面对的问题大都来源于决策实践,其研究成果也要回到决策实践中去,在战略、对策、政策的维度产生影响。因而,智库需要有其学科和学术基础,同时要有组织多学科多领域研究人员共同攻关的能力。这就要求研究人员具有跨学科的知识背景、综合性复合型的驾驭问题能力,既需要“专深”的学科基础,又需要“广博”的政策视野。要培养“专深”与“广博”兼备的智库人才,仅靠现有学科知识的简单组合是不够的,需要综合运用已有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各类知识,吸纳国内外智库研究、决策咨询研究实践积累的丰富经验与理论方法创见,构建一个反映智库建设规律的新兴交叉学科,一方面为智库建设提供理论支撑、方法论支撑,另一方面为智库人才培养提供知识体系。基于这样的思考,我于 2022 年 7 月在战略咨询院研究生导师培训班的报告中,第一次提出了“智库科学与工程”的概念及其基本架构的构想。
学科作为人类知识体系的基本单元,界定了特定的研究领域,是知识创造的基石、知识传承的载体。新学科的产生服务于人类社会发展的需要,人类的知识体系在需求推动下,相关学科间交叉融合促使学科深化和分化,产生新的知识生长点和新学科分支。不同研究领域的问题有其质的规定性。人们在解决这些问题过程中,透过现象把握本质,不断把规律性的认识系统化表达为理论,产生不同于已有学科的特有研究范畴、概念和术语,总结提炼所遵循的操作规范和流程,凝练出方法论,日积月累形成一个特定的知识门类。随之而来的则常常是该知识门类专业职位的设立、专业团队的产生、专业期刊的出版和专业会议的举办,逐步聚集成一个独特的学术共同体。当某个研究领域具备了相对完整的研究范式、理论方法、学术体系、科学共同体、期刊载体、人才培养这六大条件时,就可以判断一个新学科基本形成了。智库科学与工程这一新兴交叉学科的形成也应当遵循学科发展的这一规律。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在 2022 年 9 月接受《中国科学院院刊》的采访时,将“智库科学与工程”概括为 5 个层次: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基本问题域,主要是指学科概念、内涵、范式、理论、方法论的构建,如钱学森综合集成方法论,华罗庚“双法”思想,我们正在探索发展的智库双螺旋法理论等都是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和积累。从智库研究的内涵来看,智库科学与工程实际上是把智库视为一个研究领域,而不仅仅是一个研究组织。智库双螺旋法带有一种范式特征,它解决的不是单一的一个问题,而是解决了智库研究普遍应当遵循的原则和规则,从这个意义上,它也为智库科学与工程这一学科提供了方法论。②智库科学与工程的规律问题域,可以构成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学科分支,主要是指智库研究活动中关键的科学、技术、工程问题。如智库双螺旋法提出的“十个关键问题”,即问题解析、情景分析、不确定性分析、政策模拟分析、循证迭代、DIIS 与MIPS 耦合、人机结合系统、主客观分析、专家组织管理、产品质量管理;此外还有交叉融合研究、数据驱动的政策研究等都属于这一范畴。通过这些问题的研究,可以形成智库科学与工程的一些研究分支领域和方向,提供带有普遍性的规律认知,或为方法创新提供知识源头。就智库工程而言,是通过智库研究实践活动有组织地生产智库产品的过程,可分为大规模、中规模、小规模的智库工程,如中国至2050 年科技发展路线图研究、“十四五”战略性新兴产业重点问题研究与规划研究、科技支撑中国西部生态屏障战略研究等属于大规模智库工程。③智库科学与工程的治理问题域,也构成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学科分支,主要是指重大的经济、社会、科技治理问题及其所形成的领域分支,如发展战略学、发展规划学、创新驱动、全球治理、国家治理、社会治理、预测预见等。因为智库涉及的领域是多方面的,多个子问题可以汇聚构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域。而这些重大问题域中关键问题的逐步解决可以直接满足决策者的需求,并形成智库科学与工程的研究分支领域和方向。④智库科学与工程的方法创新域,是指学科方法、模型、技术平台、数据资源的整合创新,如世界各国智库发展的各类定性方法、定量方法、混合研究方法,数据库、专家库、情报库,宏观决策支持系统等。⑤智库科学与工程的知识传播域,主要包含学术共同体、期刊载体、建制化人才培养体系的形成。
智库科学与工程学科的提出与构建,是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实践探索的理论结晶,是智库走向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成功实践为这一学科的形成与发展创造了必要条件。自 2015 年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以来,战略咨询院以打造专业化综合集成平台为抓手,致力于以高质量学术研究支撑决策咨询研究,在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中走在前列,走出了一条从专业化、科学化到学科化的智库创新发展之路。战略咨询院高端科技智库建设从专业化起步,建立起专业化的机构、平台、网络、团队、方法,打通了专业化成果应用的渠道。在推进智库专业化建设实践中,我深深感到,科学化是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重要基石,从专业化走向科学化,发展具有普遍适用性的智库理论方法体系以及创新解决具体领域问题的方法工具箱,是提高智库研究质量的必经路径。因为,智库研究的对象是客观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共生的复杂系统,牵动着跨学科、跨领域的问题场域和知识体系,需要创新研究方法、开发技术手段、创立新的研究组织模式。智库研究面对的往往是跨学科、跨领域的复杂问题,亟须通过理论方法创新提高智库研究的科学化水平,运用系统思维、系统观念、系统方法解决复杂性、综合性问题。
结合国家高端智库建设实践经验和长期从事科技战略研究与重大规划研究的心得,我在 2017 年首次提出“智库DIIS 理论方法”,总结了智库研究的一般性思路。2019 年,《智库DIIS 理论方法》一书出版,该书立足智库研究全局,是对智库研究理论方法体系的系统思考。国家高端智库理事会在对中国科学院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的综合评估意见中,肯定“积极探索智库研究规律,形成DIIS 理论方法”取得的成效,认为对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具有指导意义。2020 年,基于对智库研究范式的持续深入思考和实践探索,我提出智库研究双螺旋结构,即智库双螺旋法,形成内循环和外循环的整体逻辑,从研究环节和研究逻辑角度建构了循环迭代、螺旋上升的认知框架和方法体系,将科学性和系统性贯穿于研究导向、研究哲学、研究过程和研究逻辑中,是贯通认识论、方法论、实践论的思维方法、指导方法和操作方法,不仅为智库问题研究提供了富有操作性的思路,而且为促进智库研究从经验式向科学化、从零散式向系统性、从随机式向规范性、从偏学术型向学术实践型、从静态向稳态、从学科单一向融合贯通转变提供了方法路径。积微成著、聚沙成塔,2022 年出版了《智库双螺旋法理论》《智库双螺旋法应用1》《智库双螺旋法应用2》。
智库双螺旋法在高端智库建设实践中的不断发展,标志着由智库研究范式创新转向智库理论方法创新,并走向智库科学体系创新。基于这些理论创新和实践应用的成果,从 2022 年 10 月,我产生了撰写一个小册子引导智库科学与工程学科构建的想法,开始构思本书的框架和主要内容,与鲁晓研究员、杜鹏研究员、万劲波研究员多次讨论,形成了一个研究大纲。在此基础上2023 年1 月组建了研究起草团队,由我总负责,鲁晓研究员为执行负责人,刘慧晖助理研究员、赵铭博士研究生为联络人,邀请吴静研究员、杜鹏研究员、刘怡君研究员、冷伏海研究员、朱涛研究馆员、万劲波研究员、李倩倩创新研究员、马宁创新副研究员、朱永彬副研究员、杨斌副研究员、张理茜助理研究员、沙小晶助理研究员、袁秀创新副研究员、李欣哲博士研究生、王建芳副研究员等参加,集中研究讨论与分工撰写相结合,经过 8 个月的协同努力,终于完成书稿的撰写。
全书以智库科学与工程的5个层次为主线,分为7 篇17 章。第1 篇为绪论,包括:第 1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学科的产生”、第2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学科的建构”。第 2 篇为基本问题域,包括:第 3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概念内涵”、第 4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理论范式”、第 5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认识论、方法论、实践论”。第 3 篇为规律问题域,包括:第 6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关键问题”、第 7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的知识演进”。第 4 篇为治理问题域,包括:第 8 章“经济治理方略问题”、第 9 章“社会治理方略问题”、第 10 章“科技治理方略问题”。第 5 篇为方法平台域,包括:第 11 章“数据与方法模型”、第 12 章“智库技术系统”。第 6 篇为知识传播域,包括:第 13 章“智库共同体”、第 14 章“智库传播与交流”、第 15 章“智库人才培养”。第 7 篇为应用与展望,包括:第 16 章“智库科学与工程应用”、第17 章“面向未来的智库科学与工程”。
本书与《智库DIIS 理论方法》《智库双螺旋法理论》共同构成我们探索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规律的“三部曲”,凝结和记载着我们从专业化、科学化到学科化高端科技智库建设探索的心路历程、实践经验、规律认知,体现了“理论探索—实践应用—理论创新—实践深化”的长期迭代过程,也体现了我们紧扣智库建设“研究真问题”“真研究问题”的科学态度。
我深深认识到,智库研究是一门大科学,这门科学需要我们针对智库研究问题的特点开展规律性研究,基于共识性、专业性、规律性的研究范式,不断深化理论和实践探索,不断提高智库研究的科学化水平,这将是一个“理论方法- 研究范式- 学术体系- 科学共同体- 期刊载体- 人才培养”六位一体的融合发展过程。从学科发展的规律看,智库科学与工程这一新兴交叉学科处在源头创新期,在全球治理、国际竞争、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对智库提出的强烈需求驱动下,必将有力促进智库理论创新和成果的密集出现,形成主导理论,并逐步走向精致化。站在新征程新起点上,希望与社会各界共同推动我国智库专业化、科学化向学科化发展,在智库研究中出思想、出方案、出人才,形成源于中国的智库理论、智库思想、智库学派,在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阔实践中建构中国的自主知识体系。
发展智库科学与工程,不仅要创造智库理论方法、思想方法,创造智库工具方法、研究方法,还要不断开辟新的学科生长点,为智库人才培养提供学科载体。战略咨询院确立了“以重大智库研究推进智库学科建设,以智库学科建设推进智库人才培养”的人才培养总体思路,着重面向未来培养高端科技智库人才。2022 年 9 月,战略咨询院发起成立“智库人才培养联盟”倡议,2023 年 3 月联盟正式成立,值得高兴的是,目前已有包括 34 家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和培育单位在内、来自不同领域和行业的 77 家智库单位加入联盟,携手集众智聚众力持续完善智库人才的建制化培养体系和培养模式,培育和丰富智库科学相关的新兴交叉学科生长点,推动“智库科学与工程”交叉学科建设,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提供强有力的人才保障。
在《智库科学与工程导论》出版之际,我谨向为本书的研究撰写做出贡献的各位研究人员和专家致以诚挚的谢意,向长期关注和支持战略咨询院发展的广大读者致以诚挚的谢意。本书是推动智库科学与工程学科构建的抛砖引玉之作,不揣浅陋,敬请不吝赐教。
内容简介
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正从专业化、科学化向学科化迈进,本书提出智库科学与工程这样一门新的学科,介绍学科的产生与发展情况、概念内涵、理论范式、逻辑架构等内容,提出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学科结构和五大问题域,包括:基本问题域阐述学科的概念内涵、理论范式和知识逻辑;规律问题域研究学科的关键问题和知识演进;治理问题域聚焦经济、社会、科技领域的治理方略进行分析;方法平台域介绍学科实践中的数据与方法模型和技术系统;知识传播域描绘智库共同体的构建、智库传播与交流以及智库人才的培养。寻智库学术之根,筑智库科学之基,本书旨在系统阐述智库科学与工程的学科结构,形成智库人才培养的知识载体,坚实智库建设行稳致远的理论基石。
本书可为政府部门、科研机构、高等院校、企业等从事决策咨询、战略研究、政策研究、智库理论方法研究的相关人员和对智库感兴趣的广大读者提供重要参考。
作者简介
潘教峰,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现任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大学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院长,国务院研究室–中国科学院共建的中国创新战略和政策研究中心共同主任,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理事长。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国际科学和技术战略研究与培训中心理事。“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被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荣誉称号。主要研究方向为科技战略、创新政策、智库科学与工程。先后主持60余项国家级决策咨询、政策研究、战略研究重大和重点课题,取得了一批有影响的决策咨询成果和理论成果。创新智库理论方法,出版《智库DIIS理论方法》《智库双螺旋法理论》学术专著。